裴临继续道:“只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没有想到,我的寄托不是什么佛祖,而是他。”
    裴临话语间带着一种莫测的情绪:“你忘了……小哥哥……”
    季禾手都是抖的,开口时气息不稳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    “我?”裴临看着消过毒的手心,淡淡道:“你把我忘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再次见面,你也没有认出我来……”
    “你把我忘得很彻底……”
    裴临的话,让季禾思维混乱,那些他刻意掩盖的记忆在这一刻奔涌而出,一发不可收拾。
    季禾八岁的时候,无意间听见江家夫妇交谈,知道自己不是江家亲生的孩子
    他被送回明溪村和爷爷住了一年。
    在明溪村,他遇到了一个小孩。
    头发永远遮着脸,不会说话,性子阴郁。
    第一次见的时候,小孩在他面前跳了河。
    河水又湍又急,小孩跳下去一下子就被吞没,不见了踪影。
    季禾吓了一跳,想找人来救。
    可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,他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。
    在江家时学过游泳,季禾把人救回来的时候,被一把甩开,重心不稳摔到了地上,手肘破皮出血:“你回来!”
    再抬眼去看时,只见刚才要跳河的人抱着从河里捞出来的鱼,拿起手边的石头就砸死。
    鱼血飞溅,溅了零星在季禾脸上。
    对面人的眼神里,无不透露出他多管闲事,让他滚,还用这样血腥暴力的手段来意图恐吓。
    季禾并没有被他吓到,反而擦干净脸上的血,蹲到小孩身边:“你几岁了?为什么这么瘦?”
    彼时,那个小孩像贫民窟跑出来的,可以看到身上的骨架。
    季禾没见过那么瘦的人,他是不吃饭吗?
    他有些心疼。
    移近了想再问问,可对面小孩却对他扔了一块石头,没砸到他,但足以制止他前进的脚步。
    再回神时,人已经没了踪影,只剩下还流淌着血水的鱼,死的惨不忍睹。
    第二次见面,季禾看见小孩拿着刀划自己大腿。
    那时候血流了一地,持刀的人却像是感受不到疼,只机械的重复着一个动作。
    季禾又一次多管闲事,抢了他的刀,强硬的替他包扎伤口。
    失血过多的小孩就算是再厌恶,排斥季禾的靠近,也只能任由他摆布。
    “你年纪还这么小,有什么想不通的吗?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?”
    “疼这种感觉很难受。”
    季禾为了增加说服力和拉近距离。
    他掀起衣服,示意小孩看自己腰上和胸口处很多狰狞的疤痕:“听说是以前车祸留下的,可是我现在还会疼。”
    “我挺怕疼。”
    小孩一双阴郁的眼睛看着他身上的伤口,愣住了。
    他们的距离近了些,至少从那以后,小孩没有那么排斥季禾了。
    季禾也看着他,拿出一颗磨的圆润的珠子递过去:“明溪村东边的山上有座玉泉寺,里面的大师说,是佛珠,开过光的。”
    “小哑巴,人有时候会被痛苦包围,别想着死,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寄托,可以是佛祖。”
    “佛祖会保佑你的。”
    “我叫季禾,季节的季,禾苗的禾。”他指着对面金灿灿的稻田道:“看见那几个稻草人了吗?”
    “我的禾。”
    季禾以为对面的小孩是个天生的哑巴,他不知道小哑巴一遍遍重复这个名字。
    季禾。
    季禾。
    稻草人。
    是粮食,是庄稼,是希望。
    是……救赎。
    两人第三次见面,也是最后一次。
    季禾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,却罕见的听见了枪响。
    他每次和小孩见面都看见他在死亡的边缘徘徊。
    这一次的小孩,伤得比第二次还要惨烈。
    但季禾眼睁睁看见他挑断拿着枪那个人的手筋。
    小孩折磨人的时候,看见了稻草人站在不远处,看着他。
    在见血的时候,他第一次出现的不是兴奋,而是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。
    那种恐惧从骨头缝里钻出来,让他看都不敢看季禾一眼。
    惊惧到战栗。
    不敢面对。
    不敢直视。
    无从解释。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    交代一下他们初见和以前的渊源,回忆会很快结束。
    第124章 裴临,我喜欢你
    那次之后,小孩就消失了。
    季禾怎么也找不到他。
    他甚至报了警,可还是一无所获,压根找不到这个人。
    后来得几天季禾总是做噩梦。
    裴临一身是血的样子在他心里难以抹去。
    他以为小孩死了。
    就在他面前受了伤,一身是血,他什么忙也没有帮上。
    季禾有意将这件事压在心底,不轻易拿出来。
    每年回明溪村祭拜父母,季禾都会去玉泉寺。
    听说那里的佛祖很灵。
    他去祈福。
    季禾怎么也想不到,当年的小孩是裴临。
    他第一次见到裴临的时候,只觉得他身上的佛檀香味道熟悉。
    季禾开口:“我……没有忘了你。”
    “我一直记着你……”
    他从来没有忘记过。
    裴临看着他,也不知信了没有。
    他把季禾抱在怀里,下巴搭在他肩上:道:“你当时……吓到了,是吗?”
    当年见了血,裴临被肾上腺素控制了大脑,根本不会正常思考。
    手上奔涌的鲜血让他感到刺激。
    他抬头时只记得季禾站在不远处面色惊惧。
    他是他们认识的第三个月,裴临第一次在那张貌似冷淡温柔的脸上,看见那样的神情。
    仿佛下一刻就会演变成极端的厌恶。
    他接受不了那样的现实,于是跑了。
    当夜就会和来找他的人回到了港城,回去的第一件事,就是抹去他之前所有的痕迹。
    与其让人厌恶他,不如他死了好。
    季禾回想当时的感受,如实道:“嗯。”
    可是裴临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,就听季禾继续道:“疼吗?”
    “我当时,怕你……出事……”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要跑?”
    他不是害怕,是怕小孩会死。
    那么多的血,他从来没有见过。
    或许裴临当时一脸兴奋挑选人手筋的样子很吓人。
    这可应该比不上一个成年人拿着枪,追击一个几岁的孩子吓人。
    他当时表现出的情绪,除了心疼,就是怕他出事的害怕。
    他从始至终没有害怕过裴临这个人。
    “我当年找了你很久,可始终没有你的消息,我以为……”
    裴临接他的话:“你以为我死了,是吗?”
    “当时听见我死了的消息,你有减轻一点对我的讨厌吗…?”裴临问。
    时隔多年再次见面时,裴临其实庆幸过季禾认不出他来。
    这样他就可以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去追求他。
    可是谁曾想来晚了一步,被人捷足先登。
    后来日渐相处,他看出来稻草人在心疼他。
    他受伤,他会心疼。
    那是不是也会心疼小时候的他,毕竟小时候他伤的比现在严重。
    “我没有讨厌你。”
    季禾凑近裴临的脸,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:“我没有讨厌你,你能记住我这句话吗?”
    他之前一直有说裴临过于强势闯进他的生活。
    可他的性子恰恰需要这种强势。
    就像裴临小时候,每一次见到他,他都在去死的路上,同样算一种势不可挡的强势。
    这给季禾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
    要是裴临最开始对他彬彬有礼,温文尔雅,那他们之间的交集,大概只会止步于欲色那一晚。
    季禾一直知道他这样的性子不讨喜,不会为人喜欢。
    和他这样的人相处需要投入很多,回报却很少。
    很少有人会有这样无底线的包容心。
    季禾从来都不奢求自己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。
    可偏偏裴临出现了。
    季禾道:“裴临,从你的思想里剥离出来,我讨厌你,那是你认为的。”
    季禾轻轻安抚着裴临不安的情绪:“不管是小时候,还是现在,我从来都没有讨厌你。”
    “我喜欢你。”
    一直都很喜欢。
    两个人格,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    之前的裴临,强势霸道直截了当。
    后来的人格,或许多是小时候出来,所以性子还带着点幼稚。
    但都是一样的,喜欢他,就一定要弄到手。
    不管他是否真的结婚了,亦或者真的有了爱人。
    性子里那股强取豪夺并没有改变。
    “裴临,你很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