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3章
作品:《祝你投个好人家》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。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下,究竟是对神明的痴狂战胜了父母之爱,还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规训使然?
她忍不住刨根问底。即便身处如此荒诞的境地,依然改不掉在不合理之处寻找合理解释的习惯。
而这一问,竟真让她窥见了几分真相。
“这里的女子婚前不要求守贞,长子说不定是别家的血脉,男主人自然不愿家财落入外姓人手中。”
“你猜如何?”
黄灿喜深受震撼,这才明白“宜弟“二字的真正含义。
老头见她神游天外,等不到回答只好自己揭晓谜底:“自然是要将头胎男婴分尸祭神,以此保全弟弟们的继承权。”
话音未落,他双眼眯成一条细缝,嘴角咧开,露出空荡荡的口腔。
黏腻油滑的舌尖上,赫然卷着一小截指骨状的肉块。
下一秒,舌头灵活地一卷,如藏珍宝般将那肉块咽入腹中。
“噫呜、咿唔——真是人间至味。”
第86章 吃啊——吃啊、吃,快c……
空气里忽地笑出两声, 轻飘飘地敲在人心口上。
“好吃吧。”
时间已偏晚,树荫下的碎光像老了似的, 失了劲,在空中结成一片灰白的雾,把四周都照得虚虚的。光影落在她身上,竟把她的轮廓削得更淡,像一层披着丝绸画皮的鬼。
她站在那黑紫肤色的老头前,更衬得皮白如月,又冷又孤。
可偏偏她嘴角那道轻轻抿出的弧度,让人不忍移开视线, 一见便心生欢喜。
她用指尖指向碗里的肉, “这的人都这么吃吗?”
“当然。”老头答得干脆, 可目光撞上黄灿喜的视线时,却像忽然失了胆气似的, 话尾含糊得往回缩。
不仅是他, 他身边挤着的小孩、青年、壮年,人人手里都端着一碗肉汤,热气往上冒着。
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喝着汤、祈着福, 却又像下一刻就会整窝整窝地, 脸生黑花,遍身溃烂,没入巨坑里。
“你看我干什么?”
老头用袖子抹嘴,那块早已泛黑的袖口又添了个油亮的新污点。他眼睛死死盯着她,像要从她脸上想起什么。
“你怎么……还挺眼熟的。好像在哪儿看到过……”
他眯着眼,“长得像你的神像。”
“你猜对了。”黄灿喜笑意轻柔,“我就是那地府里的阴魂使者。”
“来勾你魂下地。”
老头突然像被火燎到似的蹿起来。
从过了三十岁后,他命里就避着“死”字, 可此刻脸色乌黑,只有两只眼睛涨得通红,一口闷气从胸腔里硬压出来:“你拿你洪爷开玩笑?”
他抡拳砸来,急狠得像要拼命。
黄灿喜身形一偏,轻轻让过,动静冷静,像在躲一只野猫。
她手肘一翻,在他身上挑了个位置,最后只用三分力敲在他胸口锁骨中央。
老头像被抽去骨头似的,整个人哐地倒在地上。
“洪爷?哪个洪?”
老头眼冒金星,趴在地上动也不动,演得跟真死了一样。
她见他不吭声,便背着手慢慢蹲下,影子压在他半张脸上:“哪个?”
不见他答,她手指探进他后颈衣领那块泛黄的布料处,摸到一个名字。
随后断言,“洪米米,你早就死了。”
地上的身子猛地一抖。
“你死在光绪二十年的米米村。”
“人肉汤当然好喝。但那汤带着病,熬一锅,能让半条村都丢命。”
她起身,拍了拍掌。
“再喝两口吧。你该上路了。”
话音刚落,地上却突兀多了两滴水——老头竟哭了。
“你把我带走吧。”
“我确实死了。”
他满脸悲戚,那个名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的咒语,她一念,他整个人就塌了。
可事出反常,一股不知来处的直觉,让黄灿喜觉得并非如此。
“……洪米米?”
名字再次出口,老头肩膀更低了几寸。那件破布似的衣裳贴在他身上,像是他的第二层皮,每一次呼吸都像风在吹动尸布。
而那三个字依然刺眼。
一瞬福至心灵,她像真修炼成巫,从面相掌纹里能看出了人的命脉曲折。
“洪米米原来是你儿子?”
这句话像惊雷,从头劈到尾。
老头整根脊梁都塌下去,瘦得像竹竿一般的人被硬生生劈成了两截。
他扑通跪倒,整张脸埋在她腿边,像是要把自己磕进土里。
“洪米米是我……你把我带走……我替他下地府……”
声音耶耶呜呜的,黏腻又散乱。
他抓起黄灿喜腰间的扣带,往脖子上一缠,像一根用力扭出的麻绳,把那处勒得发白。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像是想用这一绞把自己送进阴沟里。
但他死不了。
或者说,他去不了该去的地方。
活人有活人的地盘,死人也有死人该去的世界。
而他此刻,和许多鬼一样,卡在中间,无路可走,在街上乱撞。
空气里僵着一股挣扎的劲儿。
街上的人流依旧来来往往,好像全看不见,又像都看见了,只是不在意。
附近高楼里恰好响起放学的铃声,一群穿校服的小学生哗啦啦地冲出来,把街道一下冲得热闹而新鲜。
黄灿喜看着那些孩子,老头也看着。
他们的視线落在同一个方向。
“你看得到吗?”
她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瘦瘦的男孩,那眉眼里有几分老头的影子,随口胡诌,“你儿子死了,他投胎去了。”
老头的手终于松开扣带,他抻着脖子往那孩子的方向看。
只听“啪嗒”一声,脖颈那几块腐肉先撑不住了,脑袋歪向一边,这回整个人成了三折。
“但你不说实话,导致你儿子这辈子短得很,活不到十岁。估摸着明年,就得先你一步再下地府。”
她声音温温的,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惋惜。
寥寥两句,直白简单得足够。
他信了。
泪水一下涌满整张脸。刚喝下去的汤水,从眼角、从鼻腔,又往外倒似的渗出来,像身体在反悔。
“洪米米是我第三个儿子……我、我明明给神明祈福,烧香、跪拜、磕得头破……它为什么还是要带走我的孩子?我把能省的全省了,把最好的都送出去,为什么……我家老二还是病死了……”
黄灿喜望向那个小瘦孩。
小孩全然没看见这边的角落,眼里心里只有小摊上的火鸡面和正噗噗冒泡的关东煮。热气一冲,把他整个小脸都熏得红亮。
她问:“那洪米米呢?”
“我记不得了……”
“我已经死了、我死了……死了……”
他嘴里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,忽地,他整个人撑着那口汤站起来,身影从树荫里摇晃着走出去,一步步朝那个埋头吃热食的小瘦孩逼近。
夕阳将他的背影涂得漆黑,似乎是怕吓到小瘦孩,他将脑袋推上脖子,晃晃悠悠地挪到孩子身旁。
小瘦孩看不到他,只抱着几块钱念念叨叨,盘算等下要吃什么。
他端着那碗汤,凑到孩子嘴边。
“喝一口吧,饿不饿?喝多点。”
他用仅剩的三根手指插进汤里搅,搅出一圈浑浊的水纹。热气翻上来,带着一块红亮的肉,像从什么温热的洞里刚掏出来。
那块肉上,还覆着白花花的二尖瓣。
又是谁的心脏?
老头的三根手指瘦得像三根点燃的香,夹着那块宝贵的肉送到孩子嘴边,硬往里塞。
“吃点、多吃点——”
“吃多点,病就好了……乖,吃多点……算命说你吃了这心头肉,病就好了……”
小瘦孩正好收起钱,对老板说:“不吃了,我饱了。”
“乖仔,你怎么不吃啊?你不吃……你不吃怎么对得起你娘?”
他靠得更近,声音发疯,
“吃啊——吃啊、吃,快chi啊。”
他突然暴怒,眼睛红得滴血,暴躁地往小瘦孩的嘴边塞,像头失智的野兽,一遍遍把那块心头肉往孩子嘴边塞。
脖子上那颗流着黑血的脑袋摇得更厉害,像随时会掉。
最终,“嗙”地一声、断了。
那颗脑袋像皮球一样在地上弹了几下,直接滚到黄灿喜脚边。

